《造房子》一书是世界建筑最高奖普利兹克奖得
主、著名建筑大师王澍的建筑文化随笔集。
10篇建筑文化随笔——从宋代山水画的意境,到
明清园林的审美情趣,作者深入剖析中国传统文化、
艺术,更以建筑的角度,从中探寻传统文化、东方哲
学的美学价值。
4篇建筑作品历程书写——王澍的著名建筑作品
包括中国美院象山校区、宁波美术馆等,在本书中,
从设计开端、建造过程,直至建成后续,作者用深入
浅出的语言,还原这些作品的诞生历程。从中,我们
看到的是作者对于“好的建筑”以及“如何做出重返
传统的当代建筑”的深入思考。
6篇散文随笔+1篇对谈——作者漫谈个人经历、
社会与人生,更触及当下人关心的居住空间等话题,
大师的成长历程和人文情怀一览无遗。
本书从建筑出发,却不止于建筑,更是一本探讨
中国传统文化当代性的著作。传统文化的当代性一直
是这些年学界反复思索和讨论的重要课题,王澍以自
己的学术素养,以及营造经验,构建出独特的关于东
方美学的审美体系,也给出传统文化进入当代的路径
,这对于当下有非常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。
王澍,中国美术学院教授,东南大学、同济大学兼职教授,哈佛大学研究生院丹下健三讲席教授,香港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客座教授。 1997年与他的妻子陆文宇成立业余建筑工作室,致力于重新构筑中国当代建筑的研究和工作,并体现在他的作品宁波博物馆、宁波美术馆、中国美术学院象山校区(位于杭州转塘)、上海世博会宁波滕头馆、垂直院宅(杭州钱江时代)、杭州南宋御街综合保护与改造等一系列作品中。 2010年,和陆文宇获德国谢林建筑实践大奖及威尼斯双年展特别荣誉奖。 2011年,获法国建筑科学院金奖。 2012年,获普利兹克建筑奖。 2012年,获《华尔街日报》评选的“全球创新人物奖”。
近几年,我一边造房子一边教书,身边总有几个
弟子追随。我对他们常说的有三句话:“在作为一个
建筑师之前,我首先是一个文人。”“不要先想什么
是重要的事情,而是先想什么是有情趣的事情,并身
体力行地去做。”“造房子,就是造一个小世界。”
几年下来,不知道他们听懂多少。
每年春,我都会带学生去苏州看园子。记得今年
(2006年)去之前和北京一位艺术家朋友通电话,他
问我:“那些园子你怕是都去过一百遍了,干吗还去
?不腻?”我回答,我愚钝,所以常去。在这个浮躁
喧嚣的年代,有些安静的事得有人去做,何况园林这
种东西。
造园,一向是非常传统中国文人的事。关于造园
,近两年我常从元代画家倪瓒的《容膝斋图》(图一
)讲起。那是一张典型山水画,上段远山,一片寒林
;中段池水,倪氏总是留白的;近处几棵老树,树下
有亭,极简的四根柱子,很细,几乎没有什么重量,
顶为茅草。这也是典型的中国园林格局,若视画的边
界为围墙,近处亭榭,居中为池,池前似石似树。但
我谈的不是这个,我谈态度。《容膝斋图》的意思,
就是如果人可以生活在如画界内的场景中,画家宁可
让房子小到只能放下自己的膝盖。如果说,造房子,
就是造一个小世界,那么我以为,这张画边界内的全
部东西,就是园林这种建筑学的全部内容,而不是像
西人的观点那样,造了房子,再配以所谓景观。换句
话说,建造一个世界,首先取决于人对这个世界的态
度。在那幅画中,人居的房子占的比例是不大的,在
中国传统文人的建筑学里,有比造房子更重要的事情
。
有意思的是,讲座对象不同,反应差异巨大。对
于国内学子讲,《容膝斋图》主要引起价值论的讨论
。这当然重要,房子不先作价值判断,工作方向就易
迷失。我也曾在美国大学里讲,讲座结束后那些美国
建筑教师就很激动,说他们今天见到了一种和他们习
常理解的建筑学完全不同的一种建筑学。
面对世界的态度比掌握知识的多少更重要。这让
我又想起童寓先生。作为庚子赔款那一代的留学生,
童先生留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,游历欧洲,两式建
筑素养深厚。但留学归来,却有一大转折,全心投入
中国传统建筑史,特别是园林的研究与调查中。治学
方向的转变说明了思想与价值判断的大转变。刘敦祯
先生在童先生《江南园林志》一书序中写道:“对日
抗战前,童寓先生以工作余暇,遍访江南园林,目睹
旧迹凋零,与乎富商巨贾恣意兴作,虑传统艺术行有
澌灭之虞,发愤而为此书。”今日读来,似乎是在写
今日中国之现状。不继承自然是一种摧毁,以继承之
名无学养地恣意兴造破坏尤甚。
与后来众多研究园林者有别的是,童寓先生是真
有文人气质和意趣的。博览多闻、涉猎今古、治学严
谨、孜孜不倦固然让人敬仰,但我最记得住的是先生
素朴为家
一
先从我的愤青时代说起。
那是上世纪80午代末,整个社会都充斥着一股很
强的批判味儿。我在东南大学上到大二,已公开向老
师们宣布:没有人可以教我了。
因为栽已经把那些老师都看明白了。我开始进入
自学状态。那也是一个激动人,心的年代。我们那个
班被戏称为“大师班”,连每次作业不及格的学生都
认为自己是大师的坯子,都坚信自己做得很好,跟老
师辩论“为什么给我不及格”。当年那种学习状态是
,你到夜里12点还会看到同学捧着一本黑格尔的书坐
在楼梯上,一直看到凌晨3点还不回宿舍。大家都进
入了自学状态。这跟高考恢复,大学重新开课不久有
关,老师能教给你的东西其实非常有限。适逢新艺术
新恩潮,每个人都抓住机会用各种方式自学。
1987年栽二十四岁,血气方刚目中无人,写了一
篇很长的论文《当代中国建筑学的危机》,批判了整
个近代中国建筑界的状态,从各位大师一直批到我的
导师为止。大师名单里,当然有梁恩成。那篇文章没
有地方给我发表。当年我们那一代人当中,或许我想
问题会更深入一些,更具探索性。很多人在批判,我
则总在问一个问题:批判完了我们做什么?是不是经
过批判,经过这种所谓的革命就真的能诞生新的价值
观或者新的事物?那时我就并不肯定这件事情一定会
发生。这种对于“建设性”的觉醒,源于我在大学一
年级时遇到的校长和恩师钱锺韩。那是一个让我永生
难忘的人。
整个学校有九个系,刚进校时每个系要派一个学
生代表去听校长训话。我很幸运。其实至今也没弄清
楚为什么他们选了我作为建筑系的学生代表。钱锺韩
校长是钱锺书先生的堂弟,是那个年代很特殊的人。
他在欧美游学七八年之久,但没有在任何一所学校读
完过,也没有取得任何一所学校的学位,他的时间主
要花在了各个学校的图书馆里。
他回来后搞出了一个“钱氏定理”,用一个定理
就变成了一位大家都非常尊重的学者。他那个年代会
出这样的人。他在给我们训话的时候,主要是在教我
们如何向教师挑战——“你们不要迷信你们的老师;
你们的老师可能前一天根本没有备课,你要认真准备
的话,你用三个问题,一定会问到他在台上下不来的
”——他认为只有进入这种状态的学生才是他认为的
好的学生,而不是那种听话的、拿高分的学生。
刚入学就有人来指点你,这是很幸运的事。所以
我到后来胆量很大。
记得在大三,我曾向老师提出画那种彩色的商业
效果图的问题:为什么每个作业都要以它来结束。在
栽看来它基本上就是骗人的,是纯商业的,是用来博
取甲方的喜好。那时商业刚有了点苗头,还没发生,
但我意识到这个东西已经是这样一种性质。所以我向